北方草原的春天是风刮来的。草原的春风是强劲的,很像东北草原上的人,粗犷,豪放,慷慨。草原的风一刮起来,常常几天不停。草原的春风也是有温度的,开始刮起来时充满了凉意,渐渐地就会变得温暖起来,吹在身上像穿上了一件羊绒衫,柔柔的爽爽的。在强劲的春风中,草原的残雪在不知不觉中消化了,大地开始变得柔软,草木开始萌芽。当一个万物复苏的世界来到草原时,春风就会悄然离去。
小时候,每当听到草原呼啸的春风,就仿佛听到了集结的号角,我和小伙伴们会疯一般地冲进无边的草原。在强劲的春风中奔跑,后背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为你加力,我和小伙伴个个都变成了飞毛腿。我们常玩的一种游戏,就是在春风中追逐一种叫扎木棵的蒿草。扎木棵是一种叫猪毛菜的野菜,厚实的枝叶总是抱团生长,像一个个大气球疯长在田间地头,青嫩时可以喂猪。经过一个冬天,扎木棵针样的叶子变得硬硬的,尖尖的,在春风中,满山遍野狂奔。在我们当地有一个谜语:“小时青,长大黄,漫山跑,不怕狼。”谜底就是这种扎木棵。这个谜语老幼皆知。其实扎木棵没有什么实用价值,还扎手,为什么会吸引我们去和它赛跑呢?想来有点不可思议。这大概就是童心吧。
我喜爱草原的春风,它像一个高超的画师,把草原装点得更加美丽。当三四月份,春风在家乡的草原刚刚刮起,一种叫婆婆花的野花就会第一个破土而出。婆婆花像她的名字一样朴实,毛茸茸的茎,矮趴趴的身躯,淡蓝色的花瓣,在料峭的春寒中,不停地摇曳着花枝,像是在呼唤着自己的伙伴,出来迎接明媚的春光。很快草原就开始缤纷起来,数不清的鲜花争相斗艳,姹紫嫣红,引得蝶飞蜂舞,百鸟欢歌。几十年过去,我的记忆中还保存着很多草原鲜花的婀娜身姿。亭亭玉立像节日的红灯笼的百合花,既能食用又可观赏的金灿灿的黄花,酷似金鸡报晓的鸡爪花,十几个花枝簇拥在一起像团团火焰的火柴头花,洁白如玉的韭菜花,像一串串糖葫芦的杏花,还有很多珍贵的药材开出的花,像蓝蓝的桔梗花,金色的柴胡花,……草原上的花有多少品种,我相信没人能数得清。当鲜花盛开的季节,每个牧场职工家的窗台或桌子上,都会摆着一个插满鲜花的花瓶。那是孩子们的杰作,也是家长们的喜爱。在家乡绝不会有人去限制人们采花,因为草原的花太多了,那是花的海洋,是采不尽的,今天采摘了几朵,明天还会生长出一片。家乡的人们能够想到用“红色草原”来命名这片神奇的草原,一定是草原盛开不败的鲜花为人们带来的灵感。
伴随着春风如约而至的还有大批的候鸟。成群的大雁、野鸭、天鹅,还有各种精灵般的山雀。尽管等待它们的不只是草原明媚的春光,还有猎人们无情的猎枪,它们还是义无反顾地飞来,年复一年。我想一定是草原的诱惑力太大了,使得这些鸟类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。我儿时最痴迷的活动是打鸟,经常拎着一串用铁丝制作的鸟夹子,奔走在草原上的水泡子、榆树林、或新翻的土地里。只是学习的压力,威严老师,使我的打鸟活动受到很大限制。那时,我真羡慕几个辍学的伙伴,他们可以无拘无束。真的,生活在蓬蓬勃勃的春天的草原上,我的心平添了几分野性,甚至坐在阳光明媚的教室里,也总有一种魂不守舍的感觉,好在我们的校园就建在草原上,熬过45分钟的一节课,我们会疯一样冲出教室,在草原上跑一会。再重新走进教室时,心情感觉舒畅了很多。碰到课间时间长一点的时候,我们会悠闲地在草地上玩一会儿钓“地猴”的游戏。“地猴”是一种生长在地下的昆虫,很小,也就一公分多长,弓着背,猴头巴脑的。“地猴”的洞像火柴杆粗细,圆圆的,很像蚂蚁洞,区别是“地猴”的洞口周围不像蚂蚁洞堆着一圈细土,光光的,很整洁。找到“地猴”的洞后,我们薅一根嫩嫩的草,插进洞里,观察草尖稍稍颤动,像钓鱼的水漂一样,立刻把青草提出来,嘴咬着草根的“地猴”就会被钓出来。当然“地猴”钓出来后没有一点用处,不能吃,样子还很丑陋,只是钓的过程很好玩。当然这样的游戏只能属于草原的孩子们。
家乡人喜欢这北方草原上的春天,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,就是春天的草原上生长着丰富的野菜,使那个年代人们匮乏的餐桌变得丰盛起来。很多乡亲都喜欢食用野菜。几十年了,我还清楚地记得人们经常吃的野菜:苣荬菜、婆婆丁、野韭菜、小根蒜、山邦克……那时还没有塑料大棚,这些野菜正好生长在各种蔬菜青黄不接的时候,像是及时雨,而且没有一点污染,绝对纯绿色食品,只要勤劳,取之不尽,食之不穷。草原上的野菜中最受青睐的当属苣荬菜了,不但人可以吃,还可以用作猪和鸡鸭鹅的饲料。吃苣荬菜大都在初春时节,苣荬菜刚刚破土而出,油黑的土地上,一片星星点点的翠绿时,此时的苣荬菜最鲜嫩。如果几场春雨过后,苣荬菜就会疯长到一二尺高,挺立在杂草丛中仿佛一把把张开的伞,那时的苣荬菜只能喂猪了。挖苣荬菜是一项很讲究的活,要一只手轻轻捏着苣荬菜的叶子,一只手拿着镰刀头在苣荬菜的根部的土中轻轻一划,带着鲜嫩白根的苣荬菜就挖出来了。挖苣荬菜时两只手的动作一定要协调,而且手一定要轻,不能把菜叶揉搓了,那样吃起来就不鲜了。家乡的半大孩子,都是挖苣荬菜的高手,特别是手脚灵活的小丫头,片刻功夫就能挖满一篮子。回到家中,把苣荬菜洗干净,就成了精美的蘸酱菜。那时候,乡亲们几乎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有一缸自家制作的豆瓣酱,主要是用来吃蘸酱菜的。如果条件好的家庭,把豆瓣酱用油炸熟了吃,味道就更好了。
草原的春天似乎很短,往往不经意间就结束了。因此,春天也是人们最繁忙的季节。“一年之计在于春”,“春宵一刻值千金”。人们很珍惜春天。(陈杰)